《污秽不堪的你最可爱了》——平衡叙事与欲望经济,存在主义希望

「污秽不堪」近期完结了,我还是挺喜欢小雏这个角色的。呜呜呜呜,我的小雏……

之前,寒假期间我有分析过这部作品,但那时最终话还没有出来,所以做的分析内容的范围是「到24话为止」。结局出来后,虽然各种意义上「出人意料」,但我并不打算改变之前分析的思路。

分析包含以下内容:

1、“平衡——不平衡”的叙事模型

2、传统叙事中的不传统

3、作为根基的叙事策略与作为“癫狂”的叙事内容

4、最终话:叙事失衡与“唯美主义”胜利

5、总:欲望经济下的存在主义希望

前三个是前24话为主体的分析,在结局出来前我所剖析过的内容,第四点是专门对最终话的一个评价,第五点是上升到社会学层面的剖析。

简单介绍一下我的切入方向,以结构主义叙事学为主。

文学研究有诗歌学和解释学两种模式,“诗歌学以已经验证的意义或者效果为起点,研究它们是怎样取得的。”也就是说,追问艺术效果背后的艺术发生机制。在文学话语中存在着很多的空白、断裂与潜隐,小说是含蓄的叙述,它往往只是呈现故事,而不会以陈述句的方式表达它的内涵,因此,文学作品内部存在着许多的“无法确定的部分”,我们可以称之为“不定点”。

对于“不定点”,允许有两种可能的阅读:

第一种是试图使所有的“不定点”都保持着不确定的状态,以便使读者理解作品中的特殊结构;(诗歌学)

第二种是补充确定这些“不定点”,从而再现客体的具体化。(借助于想象,自己读者自己的人生经验,“填补”许多“不定点”,属于解释学)

网络上大部分能见到的都是第二种,而本次分析则采用第一种。

1、“平衡——不平衡”的叙事模型

一部叙事性作品一般存在三个维度,功能层、行动层与叙事层,叙事层作为连通文本与读者的桥梁,常常是最初考虑的切入角度。《污秽不堪》的采用的是零聚焦叙事,所谓零聚焦其实就是“全知视角”,没有固定的叙事角度,时而进入人的内心又时而出现在外部,那么这种情况下分析它的叙述视角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于是我把重心放在了故事的核心发展脉络上,发现它是比较典型常见的“平衡——不平衡”叙事模型:

叙事学家托多洛夫曾经以普洛普《民间故事形态学》中用过的俄国民间童话《雁鹅》为例来说明叙事性文本中的“转化”。

这个故事说:小姑娘忘了照顾弟弟,弟弟被雁鹅趁机掠走,于是小姑娘就去寻找,她依靠小动物的帮助找到了弟弟,又在河流、苹果树等帮助下摆脱了雁鹅的纠缠,终于回家。

托多洛夫将其简化为五个单元,依次是:(1)开始时的平衡状态;(2)小弟弟被掳走而造成失衡;(3)小姑娘觉察到失衡;(4)小姑娘找回小弟弟;(5)回家,重新建立了新的平衡。

托多洛夫认为,这五个主要单元之间,时序上、因果上是“连结”的,内在逻辑上则有一种转化关系。「转化的实质,乃存在于某些项目向它的对立或矛盾的方向转变。」

以“小爱”与“小雏”作为故事发展脉络的核心,发现故事呈现这样一种结构:“平衡——不平衡——平衡——不平衡——平衡”。第一个平衡是故事最初“小爱对小雏在空教室里的催吐、喂虫等play”,是相对和谐的故事空间,由第一个平衡转变到不平衡原因是“某位同学拍摄了两人窒息催吐时的照片并且传播到班级,小爱被指责是在霸凌”,由这个不平衡发展到第二个平衡在于“小爱的心理防线被摧毁,小雏抓住小爱的把柄趁虚而入,对小爱pua,而后两人的相处进入小雏对小爱的ghs的play当中”,由第二个平衡发展到不平衡在于“一位原本的小爱的乐子人朋友,利用小爱对外界存在的一丝希望,将恶意带给了她,被小雏识破,而小爱因为背叛,心理再次崩溃”,由这个不平衡转变到第三个平衡在于“即便藏在家中,他人的恶意也无法避免,于是小爱与小雏一起离家出走,远走高飞”。

每一次“平衡——不平衡”之间的转化,都是“某些项目向它的对立或矛盾的方面转变。”

通过这样的剖析,我们大概掌握了整体的故事脉络,接下来从这个模型入手,挖掘这部作品的独特之处。

2、传统叙事中的不传统

“平衡——不平衡”叙事模型是比较常见的、大众化的叙事策略,一般采用这样的叙事模型进行创作都不会创作出太差的故事,当然上限也会比较有限,使用时需要慎重考虑。

如果说污秽不堪没有丝毫独特之处,那怎么解释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读者阅读心理上从“看乐子”到“刺激”到“认真”的转变呢?

我认为原因是在每一次平衡到新的平衡的转变过程中,故事实现了某种“反转”。

从上面提到的《雁鹅》的故事里我们可以发现,故事开始时的平衡状态,“姐姐与弟弟是处于一种和谐共处的状态”,然后出于某种原因,这样的共处状态被打破,最后回归平衡后,“姐姐与弟弟仍旧处于一种和谐共处的状态。”开始的平衡到最后的平衡,两个平衡里姐弟两人的相处状态并没有发生明显的改变。

但在《污秽不堪》的故事当中,第一次平衡和第二次平衡的转变上,两人的相处状态实现了180°式的反转,第二次平衡到第三次平衡的转变上,两人的相处也从前面故事的「虚情假意」进入到了「真情实感」的状态里。

那么,这样的故事反转是怎样实现的?

在解释之前需要先了解一下“共时”与“历时”的概念,共时是一种时间定格下的静态概念,历时是时间流动下的动态概念。可以把历时当作“x轴”,把共时当作“y轴”,单位为时间t。历时就是随着时间流动故事向下发展,共时则是时间定格不再流动的、类似于一种时间定格下的横切面。

在《雁鹅》的故事当中,无是姐姐还是弟弟,随着故事发展的历时层面,两人的角色属性、功能都没有发生改变,弟弟仍旧是那个需要照顾的人,而姐姐则依旧是那个关爱弟弟的姐姐。

但是在《污秽不堪》里,小雏的角色属性一直没发生什么改变,只是随着故事发展逐渐呈现她的真实面貌,可随着故事平衡的转变,小爱的角色属性却始终在发生变化,她从一个班级的上层团体、是一个凌驾于人的角色,却因为心理崩溃,变成了一个脆弱、需要被保护的人。

主要角色身上加上历时层面的人物弧光转变,是反转实现的核心因素,第一个反转原因是她无法承受班级里他人的目光,第二个反转,是即便躲藏在家中,也无法躲过他人的恶意。

还有一个重要反转因素,我认为是一种“社会身份”的转变导致的:从小爱最初心理崩溃,不敢再回学校,这就意味着小爱丧失了「学生」这样的社会身份,失去了学校的庇护,小爱第二次崩溃选择了离家出走,此时小爱丧失了“父母的孩子”这样的社会身份,失去了家庭的庇护。同时,小雏也失去了“学生”和“儿女”的社会身份,两人成了社会上的独立人,需要独自承担生存压力,在面对社会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小雏”原先在家庭与学校庇护下的“病态”“极端”,十分自然地瓦解了,两位少女的单薄和脆弱促使她们相互扶持。

从22话开始,两人的故事全面精彩了起来。实际上,第三个平衡不能够称之为完全的平衡,因为在我区分的第三个平衡内部存在着很多小的“平衡——不平衡”的情节矛盾转化,因此故事从22话开始,实际是“如履薄冰”的,故事的不平稳呈现出阅读趣味。

那么,为什么第三个“平衡”内部会存在“不平衡”呢?原因是什么?

答案是“社会身份”导致的矛盾,故事发展当中,作为小爱唯一依赖对象的小雏,小爱十分害怕被小雏抛弃。因为小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因为心理崩溃对他人的恐惧,如果被警察找回,小爱单薄的心灵与对他人的恐惧之间的矛盾没有解决,强制让她返回原先的社会身份里,是她无力承担的。另一方面,她之所以能够一定程度上面对社会压力,在于有小雏的陪伴,可小雏与小爱不一样,小雏如果回去她能够轻易地进入原先的社会身份之中,促使小雏放弃社会身份的原因全在于「小雏对小爱的爱」。面对对小雏情感的不信任,和社会压力的逼迫,小爱没法消除她心中的对他人的恐惧,在这样的情绪逼迫下,她选择了与小雏一起殉情,不过,小爱同时也没有求死的勇气,这样的行为更多只是一种宣泄。

这里我想提一篇莫言早期的一篇中短篇小说,他的成名作——《透明的胡萝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故事背景是农村,其实如果只看叙事就是一个关于农村爱恨情仇,嫉妒、自私、占有等一些庸俗的恶的三流故事。但故事中有一个角色,叫黑孩,黑孩这个角色很特别,他不是哑巴却不说话,对很多东西都漠不关心,对于冷热、疼痛、打骂、羞辱等的感觉都十分的迟钝,黑孩对现实的一切都是麻木的、关闭的,但对这些之外的大自然,对于空灵、富有生机的一切却充斥在他纤细灵敏的感知里——“他听到黄麻地里响着鸟叫般的音乐和音乐般的秋虫鸣唱。逃逸的雾气碰撞着黄麻叶子,和深红或是淡绿的茎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蚂蚱剪动翅羽的声音像火车过铁桥。”

一个庸俗的故事,却始终放置在黑孩的超越性的感官当中,原本的庸常被一种更为广阔的自然笼罩,令作品产生了一种对庸常的俯视、超越与升华。

提到这个,其实也就是强调,故事本身的观照背景对整个故事氛围和意义的影响,它赋予着人一种更加灵动的眼光去看待事物。而《污秽不堪的你最可爱了》,22话与24话的优秀之处,很大程度在于对环境的刻画,对社会背景对两位少女的单薄的刻画。

我用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作为举例,提到了“更为广阔的空间投射下”,故事所存在的一种超越性,我的说法比较宽泛,有些所指不明。在透明的红萝卜当中之所以存在这样的效果,其实是一种“社会身份的缺失”,在大自然的维度里,人的真实性更为清晰可见,社会身份除开它具备的庇护作用外,它还有一个负面的“掩盖真实”的功能。

这里就要涉及「存在主义」了,存在主义,我们说它是还原人的真实面貌,选择扔下人的社会属性。存在主义的著名学者萨特有这么一个故事,萨特除开是了不起的哲学学者外,同时还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但是诺贝尔文学奖为他颁奖时他却拒绝接受,他认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样的社会身份会掩盖真实的他。还可以再举一个例子,一位大学生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处于无业状态,此时的他心理焦躁不安,原因在于,一直以来他的身份都是学生,工作后他的身份会是「某个公司的员工」,但是处于没有找到工作的状态下的他,是处于“身份缺席”的状态当中,就是促使他无所适从。

所以,为什么从22话开始就会有这么大的审美效果,在于创作者挖掘出了人的“真实面貌”,通过瓦解角色的社会身份,呈现人物的真实、脆弱、孤独与痛苦。

3、作为根基的叙事策略与作为“癫狂”的故事内容

通过对文本结构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故事当中许多叙事策略都是比较保守的,其一,就是选择的比较传统的“平衡——不平衡”叙事模型,这样的故事架构翻车的概率会比较小,但同时也不容易产生大的提升空间;其二,在故事的平衡状态到不平衡状态进行转变时使用的手法是利用一个“工具人”来推动情节,第一次平衡的转变原因是“某个人拍摄到了两人play时的照片”,第二次平衡转化是“乐子人想要找乐子”。在故事当中,这两个角色都是一种“病态”的角色形象,如果是经常看这类作品的人会发现这是一种模板化的人物塑造,是一种扁平的人物形象,过于强调人物的某种特质以及情理逻辑,那么就更能简单地利用人物的特点,以达到自己的叙事目的。缺点是,这样的人物形象会比较单薄。

所以,故事的“癫狂”与叙事策略的传统构建出了一个矛盾:在表层上,创作者创作的是一群“不正常”的人的故事,是创新的、反传统的;可在深层次上,故事的基础支撑的叙事策略却又是传统保守的,以及循规蹈矩。

所以为什么故事到后面,小爱与小雏的相处会逐渐正常化,为什么两人在番外里的相处十分和谐,其实可以从整体结构的角度切入,挖掘出创作者深层次的对于某种安稳、平和的维护。

4、最终话:叙事失衡与“唯美主义”胜利

首先,我们要回归本体,也就是:叙事性作品应当具备怎样的特质。

叙事性作品拥有这样的艺术样式,不啻是一种提喻的艺术,即作家将他认为最能表明他对世界理解的那一部分“提取”出来放入取景框。由于作家的提取行为,艺术应该是和谐的。

黑格尔认为:“和谐是从质上见出的差异面的一种关系,而且是这些差异面的一种整体,它是在事物的本质中找到它的根据的……各因素之中的这种协调一致就是和谐。”既有本质上的差异面,又能结合为一个整体,这样,就是在差异面中见出协调。

这里引入到艺术作品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上,按照结构主义的观点,那就是现实本质是破碎的,而艺术应当是更为结构的、统一的,艺术应当具备将现实破碎的意义相统一的能力。曾经看到过,一位网文作家把自己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事写进小说,而被读者批评说「不真实」,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读者的错,而在于现实本就是破碎的、并且无逻辑的,创作者应当在把生活材料进行加工过后,符合作品整体的步调的情况下才能写入作品。因为叙事本就与生活不同,往往不能按照同样的逻辑。

再举一个例子,是一句抒情诗——“一行白鹭上青天”,如果我们根据格式塔心理学的观点,追问这句诗歌怎样产生的美感,那就是在于“一行白鹭”所具备的“几何式”的与“上青天”具备的“向上的昂扬”,符合我们心中的格式塔质,因此能够引发我们的情感。或许我们生活中有这样的经历,“研表究明,汉字的顺序并不定一能影阅响读,比如当你看完这句话后,才发现这里的字全是都乱的。”这也就意味着,人心中存在着某种「结构化、整体化」的能力,能够整合某个破碎的事物,拥有这样的心理趋势,但这种能力的产生往往需要艺术家的引导,当我们看到“一行白鹭上青天”时,我们会模拟一种类似的情感秩序——诗人写作时书写了自己的情感,同时也书写了读者的情感,我们读者会按照诗人建构的秩序将原本破碎的情感相统一。

那么在叙事性作品当中,「和谐与整体」呈现的方式便是“平衡原则”,在于一种力量的平衡搭配。

但在「污秽不堪」当中,无疑是失衡的,首先在于,故事建构了这样的力量,即——「社会规范」,班级、家庭、社会、他人……小爱都不想面对,想要逃走,因此,在22话开始构建了两种力量的对立——「小爱和小雏与社会规范」之间的冲突,在22话时两人的力量是弱小的,在24话的末尾,社会力量对两人的冲击达到了顶峰:小爱想要求死。但在这个末尾其实也产生了一种相反性的力量,那便是小雏对小爱的真挚陪伴——“面向无尽黑暗的浪潮,我以‘不想死’的心情陪你走向‘死亡’。”这里实际上已经产生了一种昂扬向上的生命力,却在26话结尾,戛然而止,好像小雏所做的事、下定的决心从未发生过,她们庸俗地走向死亡,你不知道究竟有何意义。

在平衡原则中,叙事之间的转化有着这样的关系:“转化的实质,乃在于某些项目向它的对立或矛盾方向转变。”

在24话末尾,「不平衡」已经到达了顶峰,这种不平衡来源于小爱脆弱的心灵,但在「不平衡」中由小雏的真挚情感产生了一种相反性的、对抗性的力量——她并不是抱着求死的心情走向大海,而是以不想死的心情把小爱拉回来。而最终话的「殉情」,未能实现两种力量的对抗,而是在力量刚刚转向时,由「社会规范」一边倒的方式促使了她们无意义的、也无反抗的死,这是一种虚无主义,又是一种不抵抗政策,除了发泄一种悲观的情绪,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深刻价值。

基于最终话的“殉情”要素,我们再进行一种更深入的分析:

首先得追问一个问题:“殉情”的美来自哪儿?

为了解答这个疑问,我们借助普罗普的角色功能分析方法,可以把中西方较为经典殉情故事划分为四个较为清晰的行动序列:(1)男女主人公相爱;(2)爱情遭到外在因素干涉;(3)男女主人公一方自杀;(4)另一方殉情自杀。将这一序列简化,可得到“相爱——干涉——殉情”的基本叙事模式。

通过这个基本叙事模式我们能够自然联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都是彼此相爱,又受到了世俗化的传统道德、宗教伦理、国仇家恨的干涉、制约,最后在对这些外在社会规范的抵抗中一起死去,就此,“殉情”实则是一种升华,在于我们超越了肉体、超越了世俗去追求一种灵魂的超越,在对抗中一同死去——「殉情的美,来自于爱情的纯。」

因此,我们要追询的是,小雏与小爱的「相爱」是否能够成立?

小雏的感情通过24话末尾的情节能够成立,而小爱实在无法找到一个能够支撑起她的感情的基础,原因在于:她一直在逃。虽然我在前面的“阅读趣味”的层面,表述了一大趣味的来源是小爱由最初的骄傲、盛气凌人、掌控者转变为了弱小、可怜、受保护的角色,但这只是行动层面的转变,而支撑作品的情感价值、意义的角色的心理逻辑却从未改变过——小爱一直在逃,在被人揭穿了自己对小雏所做的事后,她逃回了家,她的家人是对她包容的,能够一直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后来外界恶意的到来,她又逃走了,逃到了遥远的城镇,此时小雏是包容的,始终陪伴到她的身边。又,所谓的「社会压力」——警察,寻找她们的动机是来源于「保护」,背后是一种社会的和家庭的关爱,小雏也一如既往地对她纵容,可小爱又开始质疑起了小雏,她永远迈不过心理那道坎,她从未抵抗,也从来不是一无所有,却毫无道理地走向死亡,走向叙事意义的虚无。

这样在叙事模型中,无是「相爱」,还是「干涉」都无法成立的条件下,「殉情」自然没有任何支撑要义,所以——最后的结局成了“唯美主义”的空洞。

唯美主义作为艺术流派,主张「为艺术而艺术」,如果自然主义是「完整清晰地模仿生活」,那唯美主义就是「生活是在模仿艺术」,艺术不是来自于生活,而是生活来自于艺术。当然,我这里说的“唯美主义”不是指的过去的唯美主义流派,而是指最终话抛弃了整体的叙事,只是为了呈现空洞的美感,去建构一些根本无法支撑的情感逻辑,一个体现就是「回忆」,两人回忆起过往,而回忆的内容与整体叙事的内容无法形成对应,因此是残缺的、虚假的逻辑,无法得到支撑,但为了「殉情」的美,又必须去建构一条情感线索,就导致了最终话的割裂。

我在假期期间,最终话尚未出来,只是进行前面部分的解析的情况下,其实我判断的是,最终话应该不会走向「殉情」。如果为了作品的完成度,在24话结尾的情节的继承下,突然地殉情几乎是没有道理的,对作品的价值会造成很大的破坏,但另一方面我也存在疑惑,那就是「只有一话了?」,根据叙事发展的进度,一话的内容是根本不够建构「反抗」并且走向结尾的,需要更多的叙事铺垫。

是什么导致了一个本该更好的作品突兀地腰斩,突兀地走向完结?

我选择抓住这个问题进行社会学层面的追问。

首先考虑《污秽不堪的你最可爱了》这个作品本身的性质,一个无法摆脱的属性——「商品」。

传统关系是“作者——作品——读者”这样的模式,而在现代资本主义文化工业逻辑影响下便成了“艺术生产者——艺术商品——艺术消费者”。

资本主义的三个特征基本是:“第一,它是一个财产私人所有制的体系;第二,经济活动在市场中被价格信号所引导;第三,它期望并依赖于这样的动机,即追求利润行为的动机。”

资本主义的核心是「利润」,是「货币」,理性化的、数值化的思维逻辑。

因此,它有这样的野望——将一切具有创造性的劳动、神圣性的自然、崇高性的艺术都一一瓦解,转化为制造「货币」的工具。

由此,作为手段的货币成了目的,决定了人的生活价值:我们最终将会存活在「消费」至上的世界之中。

根据马克思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在于其意识:人类一旦开始生产自己的谋生手段,就开始将自己与动物区分开来,通过创造性的处理和改造他们的物质—自然环境以创造生计,个人们形成集体并‘间接地创造了他们的实际物质生活’。”

即: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人的劳动应当是由他自己掌控,并且能够多元发展。但在资本主义的逻辑下,「具体的劳动」会被异化为「劳动力」(工资),劳动的产物会变成商品并且不由劳动者所有,这些商品会成为资本家与消费者的所有物,同时,劳动分工追求更大的商品生产效率,我们一生都难以从事其它职业——如果你不想失去自己饭碗的话。

这样,一位艺术作品的创作者身上具有了双重矛盾的身份——一个是「艺术生产者」,它所生产的只是商品,追求最大的利润与货币,另一个是「艺术创造者」,他创造的是艺术品,追求情感与生活的崇高。

而作为商品的艺术,必然追求的是快乐的最大化与对崇高的瓦解。

因此就像「污秽不堪」里将要呈现某种法兰克福学派所谓的「反抗性的力量」之前,就被资本主义逻辑摧毁了——失去了商品价值的作品被腰斩,读者与故事中的角色也一同走向了虚假的殉情。

5、总:欲望经济下的存在主义希望

在「污秽不堪」当中有着十分明显、并且呈现强烈的「性与猎奇」的元素,为了解答这两个元素背后的资本主义逻辑,首先是我的理资源:B站up主学院派Academia之前出的一个视频,即《性化、猎奇、欲望经济:短视频资本主义的本质》,我用自己的理解简单陈述一下内容的基本逻辑——

《污秽不堪的你最可爱了》——平衡叙事与欲望经济,存在主义希望

「短视频」背后的“欲望经济”与经济价值生产的现代新形式:

首先,短视频资本主义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消除「工作VS休闲」、「劳动VS消费」的二元对立,矛盾在于这个二元对立背后的“过度生产或者说消费不足危机”,那么就需要刺激消费,获得源源不断的「消费需求」。

借助于短视频平台,它可以「重组人类神经系统湿件」,那么,怎样重组?

目的是为了消除「人体神经系统湿件VS机械技术硬件」的二元对立,让两者合二为一,让人的精神彻底「机械化」,具体体现就是人的神经反应的自动化、机械化,从而随意操纵人的精神,建构「消费欲望」,「让人体身心的内在世界从属于图像商品的刺激元」。

为了消除两者间的对立,那么就必须破坏人体的「防御机制」,这个防御机制就是「人的伦理与情感思维」。

而短视频使用的两大手段便是——「爱欲」与「荒诞」,两者互为孪生物。

「爱欲」是通过“后期成像”来创造完美的欲望凝视女性,从而让我们对现实生活中的女性失望,让我们的精神去寻找「商品替代品」。这会直接破坏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与真实女性的交流,我们放弃对她们的追求,转而追求“作为商品的爱欲”。而这种商品的爱欲绝非健康的欲望,它寻求的是最大的视觉刺激,最终会变得古怪、错乱和变态。(背后应该是多巴胺的奖赏机制吧,多巴胺的不断刺激,人的奖赏机制会越来越麻木,会需要更多的多巴胺,然后就需要更大的视觉刺激,更变态的体验。)

然后是「荒诞」,背后是「好奇心」或者说「猎奇心理」,也是差不多的逻辑。

上述两方面都是为了颠覆「人类的伦理与情感逻辑」、人的反思能力,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

「爱欲」与「荒诞」不断变态化下去,就会变成「两种排泄物的混杂」。

由此,人的「防御机制」被破坏,人类欲望完全拟像化,取消了图像商品与人类行为之间的区别。

这样,人们会变得流水线似的享乐和发泄欲望,意味着无法再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麻木,丧失改造现实的能力,丧失更宏大而坚实的伦理责任感,即「社会性的神经衰弱」。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人会变得遵循一种「欲望最大化」的逻辑,把自己的“欲望”数字化、货币化。通过内化与量化人类自身的思维逻辑,从而破坏不可量化的「人的情感价值」。情感价值,在资本主义看来是存在着巨大风险的事物,因为它是不可控的、不可量化的,但资本主义很聪明地没有与情感硬碰硬,而是把「情感」本身也「数字化」,去建构一种虚假情感、虚假意识,让人沉浸在其中,就算知道这是虚假的也难以自拔。

我还可以从中医学角度补充一点儿东西,中医认为「元精」是人的生命之本,「精能化气、气能化神」游走于人的筋骨百脉,「元精」是一种纯能量形式,但如果欲火中烧则会「相火内动」,元精就会转化为“浊精”,浊精是比不上元精的,会损失一部分能量,另一方面是「肾上通于脑」,“神”的根源来自于“元精”,则会影响人的精神思维活动。

因此,资本就可以从外界的情感价值、文化价值的摧毁,和人的身体健康的摧毁,来获得一个不会反思、不会抵抗、没有任何崇高感的阶层来服务他们。(如今的日本是一个很好的参考)

我们基于这个视频内部的逻辑出发,来承接「污秽不堪」这部作品里的消费资本主义元素——爱欲与荒诞的两种排泄物的混杂——「性与呕吐物」。

另一个在于,它的媒介为图像商品,根据视频内容提到的居伊·波德的“景观社会”,人体身心的内在世界会从属于图像商品的刺激元,身心的防御机制消失后,会清空原来活跃的纯正的快感和欲望,变成一种异化的、商品化的爱欲。而为什么选择“图像”作为传播媒介,在于面对图像、它更具备某种直观性和刺激性,而文字的符号,需要我们深入介入它的系统当中、提起我们的主观能动参与叙述逻辑或者图式化外观。

当然,我不是在批判“性”,主张一种复古的“禁欲主义”。但在一些经典文学当中,如反乌托邦小说《1986》里也有性的元素,可里面的性是一种超越、一种反抗性的升华,我们拿百合圣经《终将成为你》来看,最终话的“性”也包含一种「圆满」,而如今文化工业中的“性”,更多的是毫无反抗的、寻求刺激的、麻木的,缺乏一种上升的力量。在「污秽不堪」中,如果它能够按照我的预想正常持续发展,虚假的性其实可以成为“爱”的。

(提到传统的“禁欲主义”或者说“节欲主义”,资本主义的兴起必然是会对其发动攻势的,因为资本家追求利润,会不断地生产、囤积商品,为此它需要刺激消费,消费主义与资本主义本就是不可分割的(网上经常看到什么“警惕消费主义”,实则很难避免,如果我们未用剑刺入资本主义神话的心脏,那么消费主义就不会灭绝)而传统的“节俭”“禁欲”,必然影响“消费”,因此,需要鼓吹自由、鼓吹个人主义,节俭的美德完全丢失、社会关系的封闭、人的精神的空前孤独就到来了。)

看动画也经常会接触到什么「异世界动画」,一些老观众会讽刺这类作品的流量高,讽刺看这些作品的观众。实际上,如今社会,资本主义剥削的996、消费主义盛行、欲望经济、广告鼓吹、文化工业影视中的大量暗示引导,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其实很难摆脱资本主义逻辑,不可避免的放弃追求艺术的更为崇高的意义,去追求图像元的「爱欲与荒诞」。也就是说,真正的敌人其实是「异世界动画」背后的消费资本主义制度。包括网络的纯爱与牛头人的争斗也是,实际上两者只是叙事的表面元素,真正有价值的应当是抛开表面元素的标签,它的故事基础、情感逻辑,是否具备着超越性的、反抗性的力量,或者更深刻的审美价值?不然,不管是纯爱还是牛头人,故事本身依旧没有任何的崇高感,那就都是一样的「艺术垃圾」、文化工业下的「商品」。

我写到这里,并没有到此为止。实际上,我看上去好像把「污秽不堪」贬低到一无是处,但借由它的「艺术价值」的牺牲呈现了更为丰富的「社会批评价值」——在于:「存在主义希望」。

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看见了资本主义之下的巨大危害——「自然不再具有神秘性、不再具有诗性的光辉,它变成了一种资源,一种常备的、准备开采并且变成商品、变成货币的资源。」

这也就意味着,人不再会是人,而是成为了开采自然资源的手段和工具。

为了理解海德格尔所说的人与大地间的关系、他的存在主义哲学,我要举一个例子:一只满是泥泞的鞋,这是农民的鞋,它破破烂烂并且质朴,如果我能抱有着诗意的方式来看,这双鞋身上的泥泞,背后是无数的汗水与坚毅,是劳动在大地的坚守;但如果我们以资本主义的功利主义视角来看,这只鞋没有任何价值,首先它是一只、它破破烂烂,它不具备着任何能够转化为货币的能力。

诗意与功利,也就是艺术创作背后需要还原自然的本真,而不是一种资本主义的货币化思维。

在这个空前危机的时代也蕴藏着机遇,人的真理受到了挑战,劳动与自然间的诗意关系,人的创造性劳动的多样性——因此,需要回想起我们的职责:艺术家是否能够再次呈现这些诗意、呈现自然与生活的价值。

另一方面,即便在文化工业当中,艺术创作者成了艺术生产者,但并不代表着他们会与一般的工业生产等同,比如一个手机,手机是流水线生产的产物,每个工人生产一个部件,当我们使用手机时,我们不知道这个手机究竟是谁生产的,劳动产品对它的劳动者而言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劳动者不会存在任何的成就感。但艺术创作不同,一部作品往往与其作者相互绑定,就算那是文化工业的产物,这样的作品依旧归属于作者,我们看到作品时,我们知道这部作品的创造者是谁。也就意味着,在文化工业当中,作者对自己的作品存在一定的掌控力量,而他处于一种矛盾当中——「艺术生产者与艺术创作者」的矛盾,在这种矛盾下他的艺术创作者的身份并不会丢失,他依旧能够发声,发出自我的、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种力量能够反抗「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

而呈现在「污秽不堪」当中,虽然它表面上有着丰富的消费资本主义的欲望经济元素,但是22话、24话还有一些番外的平和日常,仍旧是创作者个人发声的结果,这是一种存在主义的反抗,我们抛下自己的消费资本主义社会属性,还原真实自我的脆弱、孤独、悲伤与痛苦。

到这里,文本分析就结束了。我这次分析当中涉及一些社会学层面艺术的基础理。其实艺术作品,它就是经济、政治、文化等事物相互斗争的场域,因此才具备着重要的研究价值,但我从文本结构出发一步步上升到社会层面以及哲学与美学层面的高度,这种建立在文本结构的挖掘相对而言是比较可靠的,不至于成为一种庸俗的社会学批评。

我还是很喜欢小雏的,通过这次分析发现杀死她的并不是作者、也不是读者,而是在创作背后的消费资本主义逻辑。同时,我觉得有很多我们投入感情的角色死去了,有的角色的死去,可能存在着资本主义的逻辑,让本该延续的停止,让不该延续的持续。我们的愤怒不应该完全释放在虚构世界里,也应该释放在真实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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